【尋找肥西之美】派是一條河

二十多年前，我在皖西南一個山區縣，常坐大巴車前往合肥。每當車過舒城縣進入肥西境內，我便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公路上奔跑的許多中巴車，甚至載客用的“屁股”冒黑煙的柴油三輪車，擋風玻璃前都立著一塊白色紙牌，上面千篇一律地寫著兩個紅色大字：“上派”。

奇怪的並不是那些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白紙牌子，是紙牌上歪歪斜斜兩個字。那些車子打著“上派”招牌一路招搖，不就想告訴人家這車是從上面派下來的嗎？這種炫耀意味太過淺顯，過往行人一看便知。那些車輛並不豪華，甚至破破爛爛，看上去並不安全。上面派這些車子下來究竟干啥呢？透過車窗，看車上坐的也都是些灰頭土臉的庄稼人，並無氣象非凡的大人物。

我那時還很年輕，讀萬卷書行萬裡路的浩大工程剛剛起步。識見尚且有限，隻知道在合肥以南20余公裡處206國道上有個肥西縣，卻不知道肥西縣城地名叫上派。原來，那些立有“上派”紙牌的車子，都是從肥西鄉下開往縣城的客運車輛。所有打著“上派”招牌的車輛，它們運行的終點都是肥西縣城上派鎮。

知道上派是肥西縣城，很長一段時間裡，還是沒弄明白那地方為何叫上派。曾經主觀臆測，此地可能有個古老的傳說。是不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上天派了一位神仙到此地，抑或是某代朝廷派了一位好官在此任職，給一方老百姓造福，辦過不少好事，后來人為紀念這位恩澤一方的神仙或者官員，才用令人景仰的“上派”二字作地名。

若干年后，我才知道肥西縣城關鎮“上派”之名與一條河流有關。“上派”之“派”是一條河，一條以“派”為名的河。派河源於江淮分水嶺紫蓬山脈，從西北向東南橫穿肥西縣版圖，注入巢湖。河分上中下三段，被當地人稱為上派河、中派河、下派河。依我目測地圖，肥西縣城該是處於派河中段，以河為名，那地方叫“中派”才合適。大約在“上”“中”“下”三個字中，人們喜歡的是“上”，盡管地方並不在“上”的位置，還是以“上”為名，將此地叫做“上派”。我是這麼估摸的，不然，在肥西縣的地名裡，為何隻見“上派”，不見“中派”和“下派”的村鎮呢？

前些年，因為工作關系，我曾多次去上派。工作之余，愛到派河邊走走。去得多了，走得勤了，我與派河漸漸熟絡起來，對派河生出越來越多的親切感。我是向來喜歡親近河流的。少年時代，我就找到了理由，遍訪家鄉縣內的三條大河，北邊的大沙河，中間的余井大河，南邊的潛河。待有能力出門遠行，我的足跡便留在了長江、黃河岸邊，甚至歐洲的塞納河畔。后來旅行到什麼地方，我最愛看的還是河流。我心裡裝有大大小小、有名無名許多河流，每一條河流都是我的好朋友。走近派河，派河便成了我的新朋友。

源遠流長，此語可信。於“遠”，我有自己的見解。這“遠”，我並不簡單地理解為“遙遠”，而是將其想象為“高遠”，因為“高”，所以“遠”。長江、黃河源頭都很高遠，高在青藏高原之上，所以它們行得遠，繞過高山，跨過平原，奔波萬裡，直達海洋。

派河的源頭不高，海拔不過百十米，所以它行之不遠，從源頭到盡頭全程近百裡。但這只是表象，真實的派河絕非如此簡單。李白說，黃河之水天上來。依我看，派河之水又何嘗不是來自天上！是天上的雨水降落到地上，被紫蓬山脈那一帶茂密的森林植被悄悄吸納涵養住，而后緩緩泌出，聚集成一泓清泉，一條河的源頭便由此在山間誕生。這條河沒有選擇北去，而是選擇了南來。倘若北去，它該走得遠一些，成為淮河的一條支流，或是支流的支流。它選擇南來，定是受到了某種強有力的吸引，沒走多遠它便義無反顧地投入長江北岸一方巨大水面——巢湖的懷抱。

從表面上看，派河到達巢湖，便是一條河流生命的終結。其實不然，派河抵達巢湖，它的生命非但沒有消失，反而形成了一個更為強大的生命，讓一條河擁有了更為廣闊的胸懷、更為洶涌的力量。此后，看不見的派河便成為浩渺的大湖泊一部分，且以巢湖的身份進入長江，又以長江的姿態匯入海洋。如此審視派河，能不說它源遠流長嗎？它的源頭又高又遠是在天上，它的盡頭遙不可及是無邊無際的海洋。

我時常站在河邊，看河水流動，有的河流緩緩，有的河流匆匆。無論緩急，沒有一條河是白白流逝的。水從河道上流過，看似沒心沒肺無情無義，實際上卻把如山恩惠留在兩岸。黃河流淌了億萬年，給兩岸留下的是厚重的華夏文明。從空中俯瞰萬裡長江，宛若一條並攏的項鏈，兩邊綴滿灼灼耀眼的明珠，最明亮的那幾顆該是重慶、武漢、南京、上海吧。派河自是不比長江與黃河，但它也有自己的功勛。當年，正是派河水將一個名叫劉銘傳的人送到了長江，送到了東海，送到了台灣。如今，合肥城裡人每逢節假日喜去派河流域。那地方有山有水，有美好鄉村，還有出自好山好水、經由純朴村民手工做成的原汁原味的美食。在派河沿岸村鎮中，最奪目的當數肥西縣城上派鎮。高樓林立，車水馬龍，綠樹成蔭，花開四季，幸福吉祥，一個擁有35萬人口的美麗城鎮。

最近一次去上派，一個消息驚得我合不攏嘴：三五年后，派河水將不再流入巢湖﹔反倒是巢湖水將流入派河，借道派河進入一條嶄新的河道，最終到達淮河。屆時，上派河將成為江淮大運河上關鍵一段。河寬水深，鷗鷺翔集，馬達轟鳴，由淮河入長江的商船將穿上派鎮而過，上派遂成為千裡江淮大運河上一個重要商埠。

一條河由高往低流淌了千萬年，未來它將反轉流向，讓水從低處流向高處。派河，未來的派河，多少人踮腳引頸，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