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運河記

斯 雄

2021年01月25日09:36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海外版
 

冬季菜子湖的候鳥 吳保國攝

合肥有不少三國遺跡,比如曹魏新城、逍遙津。很多年前我第一次到合肥,就都專程去過。

最近聽說有條曹操河,而且與古江淮運河有關。我有些詫異,倒也饒有興趣。

記得2016年底的時候,被稱為安徽版“南水北調”的引江濟淮工程正式開工建設。這條嶄新的南北向水上大通道,又被稱作江淮運河,它將打通長江、淮河水系,結束安徽江淮之間水運必須繞道京杭大運河的歷史。

曹操河與江淮運河,到底有何隱秘的關聯?

安徽自稱江淮大地,長江、淮河穿省而過。長江安徽段號稱“800裡皖江”,淮河安徽段430公裡,約佔淮河全長的一半。省城合肥居中,處江淮之間。

地理位置不東不西的安徽,多在江淮之間做文章,可能也是別無選擇。

江淮分水嶺,處安徽中部,又稱江淮丘陵,是長江流域與淮河流域的分界線。面積約2萬平方公裡,海拔在100-300米之間。嶺頭在岳西縣,主要嶺區橫跨安慶、六安、合肥、淮南,嶺尾差不多涵蓋滁州全境。合肥所屬肥東、肥西、巢湖等市縣所在位置尤為典型,降雨從這裡往長江或淮河分流,南麓流往長江,北麓匯入淮河。

查看安徽省地形圖,在合肥西北的將軍嶺一帶,流入巢湖(再匯入長江)的南淝河與流入淮河的東淝河,分列江淮分水嶺兩側。兩河支流很接近,距離僅10余公裡。

這就很容易讓人想到:如果在此開鑿一條河,把兩條肥水連接起來,安徽境內的江淮水系即可由“二”字形變成“工”字形,南北貫通了。

據說,曹操河正是如此。而且自古及今,一直有人執著地動此心思。

春秋時期,吳、楚的邊界,在江淮分水嶺一帶,有吳首楚尾之稱。因其特殊的區域位置和戰略價值,歷來為兵家所重。春秋吳、楚爭霸,三國魏、吳相爭,均在此有過交手。

曹操在江淮分水嶺開鑿人工河道,南北間連接肥水和施水,無論從軍事還是經濟的角度,既有需要,也有可能。

當地土人世代相傳,曹操河開挖之后,“日挖一丈,夜長八尺”,周而復始,河道難成,隻得半途而廢,望嶺興嘆。

當代諸多專家綜合歷史資料,結合遙感圖像處理解譯和野外考察,基本確定在合肥市蜀山區小廟鎮將軍嶺、曹操河遺址周邊,包括曹操河、雞鳴壩、大陂、小陂,自西向東排成一線,確實存有一條古人工河道遺跡,正好把東淝河和南淝河的源頭連接起來,總長5公裡。當地人習稱曹操河,又稱“十裡旱河”。

“運河”是一個特定概念。除航運外,運河還可用於灌溉、分洪、排澇、給水等,但必須具備兩個條件,二者缺一不可:人工開鑿疏通的河道﹔全河道能夠完全通航。

曹操河確實有人工開挖疏通的痕跡。但在江淮分水嶺一帶的江淮水系是否曾經做到了全程完全通航,抑或只是在將軍嶺一帶翻壩過船,目前尚無直接証據可以確定。

可以確定的是,至少在公元7世紀初,隋煬帝下令開通濟渠、邗溝運江南漕米以后,曹操河業已湮塞不通了。

曹操河歷千年而風貌殘存,依稀可見的輪廓,隱含著一言難盡的無奈,仿佛欲說還休。

溝通江淮,幾乎成了江淮兒女心中難以抹去的梗:從來不需要想起,永遠也不會忘記。

可喜的是,新中國成立后,淮河成為第一條被大規模系統治理的河流,在安徽境內打通江淮的構想,再次浮出水面。幾經波折,前赴后繼,歷經半個多世紀的論証和研究,終於迎來了真正意義上的江淮運河。

引江濟淮工程從樅陽引江樞紐和鳳凰頸引江樞紐引水,輸水線路總長723公裡,自南向北分為引江濟巢、江淮溝通、江水北送三大段,以城鄉供水和發展航運為主,結合灌溉補水和改善巢湖及淮河水生態環境,涉及安徽、河南兩省15個市55個縣(市、區),將長三角城市群與中原城市群連為一體,潤澤皖豫、輻射中原,造福淮河、惠及長江。它是繼京杭大運河后打造的中國第二條南北水運大通道。

不過,江淮運河沒有走曹操河這條線路,而是選擇東淝河與同為發源於江淮分水嶺的派河相連,與巢湖貫通。

當江水自巢湖順著派河一路向北流去,到達合肥市蜀山區及肥西境內的江淮分水嶺,引江濟淮途經的這一地段,仍然是必須穿越的雷區——傳說中當年開挖曹操河遇到的情形,實際是一道世界性技術難題。

所謂“日挖一丈,夜長八尺”,其實是江淮分水嶺區域廣泛分布的膨脹土造成的。膨脹土是一種富含親水粘性礦物質的土質,遇水膨脹,失水收縮。下雨時,吸水膨脹,鬆軟如泥﹔天晴后,迅速收縮,硬如岩石。開挖河道遇此土,易致垮塌。

為攻克膨脹土處理難題又不影響引江濟淮水質,在江淮運河工地上,雲集了中國最頂尖的水利工程專家和技術人員。通過試驗段長達兩年多時間的實驗,最終通過把膨脹土換填成水泥改性土,攻克了這一千年難題。

在踏訪熱火朝天的江淮運河工地的時候,真正吸引我的,不是那些體現綜合國力的技術和裝備上的領先和卓越,而是帶有鮮明時代特色的新標簽——“生態優先”。

話說,地跨桐城和樅陽的菜子湖,是引江濟淮的必經之路,又是內陸湖泊中黑腹濱鷸重要遷徙和越冬地,周邊的濕地吸引眾多候鳥在此棲息。特別是珍稀鳥類白頭鶴,每年有1萬多隻由西伯利亞南下遷徙,其中約2000隻在菜子湖過冬。

為讓引江濟淮的江水能夠自流,必須抬高菜子湖的水位1米多,淹沒灘涂豐茂的水草。而草籽、草根皆為水鳥的食物,食物源減少和生存空間縮小,破壞了候鳥棲息環境。

世界動物保護協會和濕地國際候鳥遷徙專家,很快把目光投向了這裡。

反復論証之后,決策層拍板:專門增加約3.5億元工程投資,對原設計方案進行大幅調整:將航道西移約1公裡,遠離團結大圩鳥類集中分布區﹔在每年11月至第二年3月,降低水位,保護候鳥越冬棲息濕地基本不減少﹔修復團結大圩附近濕地,改善和擴大湖區濕地環境﹔冬季候鳥期,臨時停航,設立投食站,給候鳥准備充足的餌料。

引江濟淮所有工程環節的先導條件是保護生態和減緩環境不利影響,謹慎論証並不斷調整和優化調水規模、引江口門、輸水線路、樞紐布置等重大方案……早在工程論証階段,魚類、鳥類、生態等專家就已按問題導向提前介入,最大限度地減少水利工程對流域生態的影響。

人與自然如何和諧相處,成為當今的一個社會問題,值得深思,令人警醒。

人類社會發展到今天,面臨的諸多新問題,一定有許多是古人想象不到或者毋需考慮的。一項浩大的工程,講究生態優先,充分照顧到魚、鳥以及生態環境等等,有時候甚至不得不不惜代價、不計成本。這是社會發展帶來的問題,也展示了人類社會的發展進步。

有夢想,才有方向、有遠方、有未來。好夢成真之日,便是福祉惠至之時。

千年夢圓在今朝。引江濟淮工程全線竣工之時,生機勃勃的江淮運河將使安徽腹地實現“通江達海”,真正融入“一帶一路”合作倡議,便捷對接“長三角”、中部崛起,為人們描繪出一幅人與自然和諧共享的經濟版圖和生態美景——“一河清泉水、一道風景線、一條經濟帶”。

運河,從來都像是一條流動的生產線,帶給人類的,始終是發展與進步、文明與富足。

古往今來,隻有那些順應自然、福澤眾生的事,才會世代傳揚,並最終為歷史所銘記。

《 人民日報海外版 》( 2021年01月25日 第 07 版)

(責編:關飛、常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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