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賦能?四問徽派古建“數字化”

“隻要黃鶴樓的詩在,黃鶴樓就在﹔隻要詩在,書在,長安就在。”詩詞歌賦的精神食糧,或能口傳書載,不會泯滅,物質形態的“黃鶴樓”和“長安城”,作為重要文化載體,一磚一瓦卻要接受千年歲月的磨礪沖刷。
遍及徽州大地近五千個徽州村落,大量的徽派建筑,民居、祠堂和牌坊,是鄉土文化的“瓊樓玉宇”,徽風皖韻的獨特標識,承載了古徽州千年文明史和火熱的當代生活。如何讓這些飽含文化底蘊的物質實體,抵擋漫長歲月侵襲?建筑學界進行了數十年科學探索,從單體建筑測繪到古村落整體布局測繪,從信息採集到三維建構,從關注營造技巧到關注文化生態……文化數字化聚力賦能,助力寶貴文化遺產在新時代綻放迷人魅力。
數字化是古建保護利用的必然選項嗎?
——重新解析“物質實體”,高效整合要素信息,數字化為古村落全景呈現與全民共享提供技術支撐
徽州古村落,享譽海內外。
早在1999年,黟縣西遞、宏村已入選世界文化遺產,這是當時全球首次把古民居列入世界遺產名錄﹔10年后,徽州傳統建筑營造技藝作為“中國傳統木結構營造技藝”的子項目,被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
數千年來,中國古代傳統建筑的審美理念和設計思想主要是建立在古人的哲學思想上,成為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徽州古建筑,是我國古代建筑的瑰寶。徽學研究者認為,徽州文獻是徽學之根源,徽州古民居則是文獻中“最具有地標價值”的活文獻。
這是一份沉甸甸的文化遺產,如何保護利用?
尋求建筑實體保護和文化保護同步進行,多年來是螺旋式前進的。遷建,是脫離環境的單一建筑保護﹔修繕,需要大量專業技術人才﹔博物館式保護,對於數量巨大的徽派古建來說,無法大量實現。
既能對建筑實體進行有效保護,又能全面整合古徽州社會歷史的政治、經濟、地理環境、自然條件、生產方式及生活習慣等要素信息,還能應對古建筑遭遇自然災害等問題后的重新建設,數字化成為一種必然之選。
多年來,在對於徽派古建數字化的建構探索過程中,“物質實體”正在重新解析,“物理身份”也在不斷突破。數字化為古村落的全景呈現與全民共享提供了真實的可能與技術支撐。
徽州古建的“生命檔案”是怎樣建立的?
——年復一年的數據測繪,初步建成我省徽州古建數據庫,儲存現狀遺存、營造史料和相關研究等信息,提供古建保護利用“數字賦能”的端口
湯銘是合肥工業大學建筑與藝術學院碩士畢業生,即將開始他的博士學習生涯,前不久,他和同學們剛從黃山回來。
自上世紀90年代開始,合肥工業大學建筑與藝術學院的學生們都會在暑期開辟“第三學期”,分批進駐皖南,選取有代表性的古村落或古建筑單體進行數據測繪,包括西遞、宏村、南屏、屏山、棠樾、呈坎、唐模、龍川等地,時間短則10天,多則半個月。湯銘告訴記者,老師們以前的測繪離不開皮尺,現在他們會用到激光測距儀、全站儀、無人機、三維掃描儀等,設備越來越先進,為巧奪天工的斗拱榫卯建模、用光學掃描技術減少傳統測繪時對梁木彩繪的影響、通過電子數據發現古人設計的巧思……一代代老師、一批批學生,為徽州古建這份“生命檔案”傾注了心血。
在此基礎上,合肥工業大學建立了我省第一個徽州古建數據庫。
古建筑資料主要由現狀遺存、營造史料和相關研究等信息構成,現狀遺存包括了空間、尺度、色彩、紋理、材料等信息。通過大量的前期勘察、採集工作,配合文字、照片的記錄,再對這些信息進行格式轉換、編碼,採用不同類型的數字化方法,最后構建古建筑遺產資料數據庫,永久存儲於信息世界中。
在這個信息世界中,每座古建筑不但有各種詳細的數據和測繪圖,還有三維虛擬數字仿真數字模型。人們可以看見古建筑的形制、結構、細節,乃至營造過程,可以看見古村落整體布局、水系、道路系統、園林景觀等系統而全面的景象。
數據庫的建立,為徽州古建筑遺產保護提供了基礎數據,為徽州古村落文化遺產的搶救保護與弘揚奠定了基礎。從信息採集進行學術研究,到做成VR(虛擬現實技術)、AR(增強現實技術)等形式供大眾體驗,三維數據採集、三維模型重建、數字孿生等數字技術,正在加入進來。
數字技術在古建筑測繪和保護中的應用還體現在依靠完善的數據庫系統,提高測繪結果的准確性和完整性。數字技術還應用於古建安全評估。傾角儀、測縫計、沉降監測點、水平位移監測點等監測設備及點位,對建筑物本體的安全狀況進行實時監測。
保護數量眾多的徽派建筑,不能說“數字萬能”,但對徽派古建全面系統真實的數字化記錄與展示,卻是“數字賦能”的端口。
如何在古建“數字世界”裡更深入解讀徽文化?
——從單體建筑到整體空間,從關注顯性的村落和建筑的自然生態與營造技藝,到挖掘隱性的歷史故事與人文精神,為徽州古建量身定制的數據庫,可將徽文化的魅力傳播到四面八方
“宣城查濟的古建,為什麼與古徽州‘一府六縣’的古建形制相近?”“在績溪研究古建筑,為什麼了解到徽廚大師的經歷?”
合肥工業大學建筑與藝術學院藝術系主任鄭志元,參與這項工作已有十余年,他說,數據庫,是我們教學、科研、創意的源頭,在紛繁的數據中,找到共性、個性,找到規律、特征,也找到了“徽州故事”。
建筑是為人類活動而服務,它們無聲地講述著一方水土的發展史。古村落是中國傳統村鎮文化的寫照和縮影,隱藏於古村落中的傳統文化正是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如何從古建筑數字化保護出發,更加深入地解讀徽文化?合肥工業大學黨委副書記、建筑學教授陳剛,提出了建立徽文化系統的“大保護觀”概念。涉及到徽州古村落與徽派建筑保護及活化傳承的十個維度:歷史文化、加固修繕、文旅策劃、規劃設計、工程開發、人文技術、藝術創意、品牌傳播、產業衍生及鄉村振興維度,具體到研究與實踐層面,包括徽州古村落空間形態、古村落景觀環境、徽派建筑保護與更新、徽派建筑創新設計、徽州文化與創意設計……
古村落數字化屬於文化與科技融合的前沿研究領域,涉及信息科學、地理學、建筑學、歷史學、民族學和藝術學等諸多學科,需要通過多學科理論的深度融合以及技術方法的廣泛協同。陳剛認為,從單體建筑到整體空間,從關注顯性的村落和建筑的自然生態與營造技藝,到挖掘隱性的歷史故事與人文精神,這個數據庫,是為徽州古建量身定制的,同時也將徽文化的魅力傳播到四面八方。
今年7月,合工大“徽州古村落數字化保護與傳承創意安徽省重點實驗室”獲批立項。這個實驗室依托學校學科交叉建設基礎,以數字化平台為技術支撐,將在創新人才培養、徽州古村落保護、徽派建筑傳承創新等方面開展協同攻關,以期通過數字化技術平台建立健全完善的歷史文化遺產保護體系,促進多元技術在數字創意產品的生產力轉化,助力我省鄉村振興,助力安徽文化強省戰略的實施。
古村落的數字化保護與傳承,是一種保護方式和應用探索,也是一種技術變革,更是一種傳統文化保護觀念的變革。數字化的諸多新技術激活和整合了古村落傳統文化的信息碎片,信息和數據又將在廣泛參與和互動中,構建起古村落新的文明,創造出新的傳承方式。
“數字化”的最終目的是什麼?
——古村落是保護的對象,文化是保護的核心,最終的目的是回歸文化傳承
在合肥工業大學建筑與藝術學院的一個實驗室內,放置著一個陳舊卻精致的古建模型。學生們頗有感觸:“模型是十幾年前制作的,實驗室地點幾次搬遷,它都跟隨著我們,這是一個文化傳承的符號。”
數字技術更先進了,不代表技術可以取代人的智慧,相反,更需要沉下心來,潛心研究。在數字化保護中,古村落是保護的對象,文化是保護的核心,數字化技術是保護的關鍵,傳承則是保護的最終目的。
青年學子們的努力,不斷完善著徽派建筑數據系統,而這些未來的建筑家們,也從徽派建筑的數據庫中汲取了充分的營養,化為多彩、多元的轉化與傳承。
“漢語中的徽、輝、慧、惠四個字有著相似的讀音,我們的作品‘徽家’以傳統徽派民居為建筑原型,深入發掘傳統建筑智慧,融合現代建造體系和太陽能技術,實現足夠惠民的建筑造價,通過建筑詮釋‘徽派、光輝、智慧、惠民’等關鍵詞的內涵,努力探索徽派建筑要素的現代再現方式。”去年,在張家口市舉行的中國國際太陽能十項全能競賽現場,合肥工業大學建筑學專業研究生楊澤宇和團隊成員,如是介紹作品“徽家”的設計和建造。
他們將現代手法與傳統徽文化融合,實現徽派建筑、徽州文化的傳承和回歸。“更加低碳環保、具有地域文化特質、具有新的業態特征、具有產業帶動優勢,我們從徽派古建這筆豐厚的文化遺產中汲取能量,產生了打造‘新徽派’的理念。”合肥工業大學建筑與藝術學院院長宣蔚說。
在國家藝術基金項目“徽州傳統村鎮保護更新與藝術設計人才培養”結項展覽上,文創產品、村落升級改造方案,微縮景觀模型等展品一一呈現,既有對單一廢棄建筑物進行空間結構上的改造,也有對村落地段進行整體的更新規劃。學員們在保持村落傳統肌理的基礎上,秉承著綠色、生態、人文、宜居的原則,融合徽州的建筑造型和生態景觀特色,提出了更符合現代需求的建筑、規劃方案和文創產業策劃。
陳剛認為,做好徽州古村落數字化保護,保持原真性、突出研究價值、可形成活化利用的技術支撐、可作為文化傳承的拓展原形。全面的、成體系的“徽州建筑文化特色數據庫”,尚需要3年左右時間,才能更加完備。在這一基礎性工作之上,進行挖掘、梳理、保存、推廣,展現徽派建筑、徽州古村落背后極為深厚的徽文化底蘊,是文化傳承的必然要求。走進歷史,還要走入當下,業界應當以新技術手段、新思維理念,共同擔負起文化遺產保護的時代使命。(記者 晉文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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